鲁妹由腾腾：俺来楠溪唱昆曲

本文转载自温州晚报，是关于由腾腾和永嘉的故事。

泱泱华夏只有八百人在唱昆曲，圈内人自称“八百壮士”，而另类昆曲——永嘉昆曲的从业者更是只有区区数十人。学京剧的山东妹子由腾腾千里迢迢来到永嘉加入永昆剧团，无疑是“珍稀人群”中的“珍稀个体”。七年时间一晃而过，由腾腾也从17岁的黄毛丫头成长为永昆剧团的当家闺门旦。

她是怎样迷上永昆，又是怎样融入永嘉这座江南小城的呢？

一路向南奔永昆

舞台下的由腾腾有点腼腆害羞。身材小巧玲珑，更像江南女子，鸭蛋脸很古典，仿佛专为舞台旦角扮演而长，软语间兰指轻拂，一个眼神飘过来，将人一下子扯进她的舞台角色里…钱玉莲？白素贞？赵五娘？

她说，我难以抵挡妙曼缠绵的昆曲的诱惑啊。

由腾腾老家在山东聊城临清县农村，她很小时就学京剧，后破格被选送到山东艺术学院学京剧表演。按理说，毕业后她该顺理成章地进入当地京剧团唱京剧，然而，她把实习地选择在了东海之滨的温州。她说，我对温州心仪已久，穿过温州皮鞋、温州服装，我的发型经常由温州理发师设计，选择到温州实习的初衷，是趁机到这个神奇的地方猎奇。殊不知这次猎奇之旅，自此让她与温州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在温州实习期间，由腾腾遇到了改变她人生命运的永嘉昆剧团的张玲弟。张玲弟敏锐地发现了由腾腾身上不可多得的潜质。当时永昆剧团正在面向全国招收演员，张玲弟的游说生效。由腾腾到永昆应聘，成为永昆的一员。

起初，她的父母亲怎么也不同意，好好的京剧不唱，偏偏去唱什么连名字都很陌生的永昆，永嘉离家又是那么遥远。由腾腾向父母解释，永昆是昆曲中最有特色的一个剧种，号称戏剧里的大熊猫。而张玲弟也专程赴山东动员由腾腾的父母。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，父母终于同意由腾腾远离家乡去唱昆曲。由腾腾至今仍清晰记得父母亲友送她上车的情景:她登上开往县城的乡村巴士，他们目送乡村巴士拐入那片茂密的榆树林…

那是2006年的初夏。

坐在南下的列车上，车窗外匆匆闪过的景物组成一条思乡之索，牵扯着由腾腾的心。我那年刚好17岁，脑际不断涌现程琳唱的那首老歌《那年我十七岁》，真想痛哭一场啊，我要在遥远的他乡独立创业生活了。由腾腾喟叹道。

不一日，由腾腾来到永嘉县城，这座小城热情地接纳了她。同事们对她的加盟表示欢迎，两位师姐带着她逛街。县城的街道有些杂乱，不过鸟语般的讨价还价声听着也很温馨。我不再是这里的匆匆过客了，我要尽快融入这里，饮食、生活习惯、处事，等等等等。由腾腾私下对自己说。

她很快就适应了永昆这个大家庭，为永昆这种高雅艺术而颇有献身精神意味的演员们恪守平淡，生活氛围有如舞台。

由腾腾全新的艺术生涯开始了。

身心融入永昆

由腾腾拜团长刘文华为师。

学京先学昆，由腾腾对昆曲有所了解，也学过昆曲的身段和唱腔。昆曲有戏剧之祖之誉，这个由腾腾原先理解不深。现在一下子融入昆剧团，昆曲的博大精深令她震撼。刘老师第一天带她时就说，昆曲里没有一个鼓点是多余的。

昆曲里没有一个鼓点是多余的，我理解这句话足足花了近一年的时间。由腾腾说。她有较好的京剧艺术表演基础，唱腔和身段也曾获得过学院的好评。京剧以唱腔为主，表演为辅，然而，昆曲以唱腔为主也以身段为主，这话听着别扭。其实就是唱腔和身段并驾齐驱，不能偏废。昆曲讲究载歌载舞。

当一个昆曲专业演员一切都得从头开始。昆曲唱腔妙曼缠绵，永昆则糅入许多它昆曲所没有的地域元素。由腾腾是北方姑娘，地域文化使她的骨子里就有粗犷的因子，对永昆的唱腔没有一下子适应过来。这使她很苦恼：同样是唱，我怎会对昆曲唱腔在潜意识里就有抵触情绪呢？刘文华认定这是戏曲文化差异使然，对由腾腾说，在心理上拒绝陌生剧种并不奇怪，最有特色的如陕西秦腔，因其文化特色太过于鲜明，使这一古老的剧种无法走出三秦大地，其中主要原因是别的剧种无法接纳它，因为它太霸道了。永昆是“草昆”，“草”是草根的意思，将高雅的昆曲直接导入最普通的大众之中，成为当地群众喜闻乐见的剧种，然而因其“变种”，其他昆曲演员唱永昆时也有不小的障碍，你刚进永昆，

要有耐心，慢慢的你就会融进去了。

由腾腾刻意接近永昆，她要在最快的时间里融入永昆。一个周末，训练了一周的由腾腾抽暇到楠溪江滩林里散散心，那时是初秋，依然酷热难熬，滩林里是此起彼伏的蝉鸣，她漫无目标地游走，听到了水声，还听到了不可名状的一系列细碎的声音：蝉鸣、流水声…这些嘈杂的声音组合成美妙的声响，永昆的形成难道与这些乡野的声音有关？

她去看社戏，被称做“永嘉乱弹”的唱腔在由腾腾听来恍若天籁，她深深体验到这里戏曲基根之深厚。她还专程到《琵琶记》作者高则诚的家乡瑞安感受南戏的信息。

由腾腾终于融入永昆了，她的嗓音变得妙曼缠绵起来。有一段时间里，由腾腾每天清晨都到县城屿山公园练嗓子，「游园」、「见娘」、「断桥」等在林间传出时，晨练的人们被定格了…

由腾腾练身段也废寝忘食。永昆讲究“载歌载舞”，唱腔与表演高度一致，稍微的脱节便是瑕疵。刘文华执教一丝不苟，由腾腾学得一丝不苟。真功夫往往在细微处，在练白蛇和许仙在断桥相遇这出戏时，单递伞的动作由腾腾就练了整整三个上午。我现在偶尔在现实生活中遇递伞的事便会下意识使出了那个动作，一些朋友会故作惊讶地叫“白素贞”。由腾腾笑着说。

由腾腾慢慢熟练了表演身段，刘文华认为她适合演小花旦，于是开始主攻花旦。由腾腾终于上台表演，那是一次慰问演出，永嘉昆剧团准备了两出折子戏。面对台下黑鸦鸦的人群，首次登台的由腾腾有点心慌，但随着锣鼓响起，由腾腾坦然登场…首次登台表演就获得成功，县里宣传部门和文化界人士记住了这位小昆曲演员。刘文华惊喜地告诉由腾腾，她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动作都合规合矩，可以提前出师。17岁的由腾腾当时真想扑到刘文华的怀里大哭一场，我这位“南漂”的女孩终于在永昆站住脚了。

由腾腾说，京剧难唱却好学，昆曲刚好相反，昆曲入门容易，但唱好实在有点难，这也许是全国只有八百位专业演员唱昆曲的根本原因吧。

由腾腾相继学会了《白蛇传》、《荆钗记》、《金印记》等七部传统永昆大戏，她也成功完成从小花旦到当家闺门旦的漂亮转身。

2007年在杭州举办的全国昆曲大汇演上，由腾腾荣获全国十佳新秀称号。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取得如此优秀的表演技能，这在昆曲界堪称是一个奇迹。

闺门旦的追求

闺门旦要有大家闺秀的气质，可我不是大家闺秀，我是农民的女儿。由腾腾说。要演角色，传神才是终极目标。大家闺秀气质的有形表现是懂诗书古琴等等，从这点来衡量，当下能称之为“大家闺秀”的真是少之又少了。

有些舞台场景需要她挥毫作画、抚琴弹曲、鉴赏书画。这真是为难了由腾腾。她刻意追求形似，可是内行的观众看后并不满意。永嘉文化人高远和谷峰等曾看过她的演出，对她作画和抚琴的表演大加诟病，不像,那不是在作画而在涂鸦，那也不在抚琴而在拣黄豆。由腾腾莞尔一笑说，提得有道理。由腾腾没有绘画和抚琴的功底，她开始不断地看作画和抚琴的视频。那指法那手法或遒劲有力或柔和如水，她对着视频不断地模仿不断地练习。然而真正一上场又是大相径庭。问题出在哪里？高远告诉她，功底和实践。由腾腾开始真的学习书法和古琴了，她的持笔的姿态和操琴的指法终于成了。

由腾腾不满足于进入角色，她的目标是复活角色，她要复活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钱玉莲和传说里的白素贞。

她经常赴杭州表演，这样就有近距离接触“白素贞”的机会。那天傍晚，由腾腾在长堤上漫步，柳絮飞飞扬扬，西湖水微波荡漾…由腾腾将自己融入许仙遇白素贞的意境。天空突然飘起毛毛雨，长堤上霎时花伞一片。她望着长堤上往来的人们，感到一阵迷茫…她多么希望这时有柄油布伞啊，多么希望有一声温暖的问候啊。她陷入角色和现实的迷境之中。白素贞难熬千年寂寞来到优美的西湖相夫，其心境如何？当法海执意拆散这对恩爱夫妻，白素贞的感受又是什么？由腾腾来到新建的雷峰塔下，仰望这座巍峨的高塔，心中弥漫开无边的感伤。

刘文华老师曾多次迷惑不解地问，你的白素贞一次比一次精彩，简直给你演活了。由腾腾说，我不敢说自己在西湖感应到白素贞的气息后演起来更加得心应手，因为这在旁人听来也太玄乎了，但事实确实就是这样。

由腾腾担纲演《荆钗记》里的钱玉莲，她陷入这位状元夫人的悲欢人生中难以自拔。然而无论怎样全身心投入表演，自我感觉总不那么出彩。《荆钗记》可是一部在中国妇孺皆知的剧目，从其诞生那时起至今不知有多少人扮演过钱玉莲，不知有多少人看过这本戏呢？王十朋是乐清人，南宋状元，其墓葬在乐清四都。由腾腾萌生拜访王十朋和钱玉莲这对状元夫妇的念头。今年四月桃花盛开的季节，由腾腾和朋友驱车来到乐清四都一个叫梅溪的地方，拜谒了状元坟，她在坟前点燃三炷清香。想想自己在几百年后能演这位富有传奇经历的墓中人钱玉莲，不由感慨万千。

由腾腾与永昆已成一体。永昆是世界文化遗产，发展苗头良好，由腾腾这位鲁妹将与永昆一起走向世界。